图片来源《又见奈良》剧照
又见奈良,又见奈良
文/云淡风轻
奈良我去过三次,喜欢它的原因很多。它是日本最早的国都“平城京”;它是日本古代文化的重要发祥地,拥有众多的古寺神社和历史文物:东大寺、唐招提寺、春日大社、药师寺、兴福寺、元兴寺、西大寺等等,无不充满了浓郁的日本民族特色;而安静的街道以及樱花树下与居民们和谐共生的梅花鹿,又让这个小城市展现出一派清幽宁静超凡脱俗的美好图景。
《又见奈良》却不是一部描写小城春秋岁月静好的轻松电影。这部电影由河濑直美、贾樟柯监制,青年导演鹏飞编剧执导,吴彦姝、英泽、國村隼、永濑正敏领衔主演。
电影讲述了一段跨越60年的异国无血缘母女情。说的是年近八十的陈奶奶孤身赴奈良,寻找养女的过程。
抗战期间,大量日本老百姓来华作战或者屯垦。战败后,这些日本军民的后代中有不少人未能正常回到日本,而是留在了中国,被东北当地家庭收养。这些孩子被称为“战争遗孤”。
上世纪七八十年代,随着两国邦交正常化,许多遗孤归国寻亲,这其中就包括陈奶奶的养女丽华。
丽华回日本后,一直与在国内的养母保持通信联络,可是二千年以后,通信中断,再无音讯。2005年,陈奶奶带着养女的信远赴奈良,在二代遗孤小泽和退休警察一雄的帮助下踏上漫漫寻人之旅。除了信,奶奶没有任何线索,他们只能从丽华最后一封来信上的地址着手开始巡查。
于是,影片通过寻人过程中的件件小事缓缓展开。在我看来,影片展示了互相交错的两条主线:
第一是普通人的故事,说的是在社会的不同位置用力生活的人们。
小泽的父亲是第一代战争遗孤,他也曾回来寻亲,可是日本的亲人却怕他们回来瓜分家产,不想让他们留下,于是父亲回了中国,小泽却留在了日本,她能说流利的日语,靠打工养活自己。父亲幼时受奶奶照顾,把奶奶当成母亲一样的亲人。小泽理所当然地把奶奶的事情当成了自己的事情。她请假,甚至旷工,带着奶奶四处找寻,追踪能追寻的任何一个线索,不惜被打工的地方辞退。
退休警察一雄,老伴离世,女儿在外地,他独自一人生活,偶然得知小泽和奶奶的事情,便参与进了奶奶寻找养女的整个事件。并在过程中找回了属于他自己的温暖和亲情。
影片并没有直接叙述一雄的故事,而是用了几个重复的镜头:天黑了,一雄回到家里,他开信箱,信箱是空的;他一个人吃饭;一个人泡澡;然后打电话给小泽,想出各种理由让小泽念丽华给母亲的信。于是,小泽取出信,开始念:亲爱的妈妈,你好吗?收到你的来信是我最幸福的时刻,我在奈良一切都好,将来一定要带您来看看....。电话另一端,一雄静静地听。我想,在他的认知中,这是自己女儿的来信吧。
寻亲过程中遇到的一系列人:一雄的退休警局上司、丽华曾经住过的出租屋老板娘、开叉车的大叔、在农村种地的东北夫妻、寺院里聋哑的看门人,他们都是身份卑微的小人物,在茫茫人海中面目模糊,随波逐流,随时会被遗忘,可他们无不在尽心尽力地生活着。这是电影中充满温情充满人间气息又充满了忧伤的生活基调。
第二是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:个人的文化属性和文化认同感。影片中从未出场却无处不在的丽华,奈良是她血缘意义上的故乡,多年之后返回奈良,寻亲未果,因语言不通而四处飘零,故乡于她成了陌生的他乡。很打动我的一个伏笔,是寻人过程中多次提问“她的日文名字是什么”。耄耋之年的老母亲,漂洋过海而来,顺着信封上不断变化的地址,找到了她的前老板、前房东、朋友等好多人,但却都不知道她日文名叫什么。不懂日文的母亲,甚至不知道女儿还有个日文名字。她的某任老板,依旧记得她曾经很勤劳地做“豆腐甜甜圈”的工作,记得自己误会她偷东西赶走她的难堪往事,但不记得她叫什么,“木村还是中村什么、真心不记得了”。帮助她找人的几位“一代遗孤”,虽然属性上是日本人,但都讲着一口标准的东北话。开叉车的大叔,打电话听见“摩西摩西”就挂断,抱怨“反正咱也听不懂”,说出的话依旧是一股东北大碴子味。暮霭沉沉中,奈良偏远的山区小屋里,在中国东北长大的夫妻,不懂日文,他们在屋顶竖起大锅(天线),收看中文台。晚间,两口子“口”动模仿乐器,为客人唱“穿林海跨雪原”,这个远离故土的娱乐节目,令人唏嘘莫名。从小长大的语言文化环境塑造了他们的身份认同,而这种差异又在很大程度上成为他们在当地生活和工作的阻碍。丽华在信中说,她跟寺院的归国遗孤聋哑看门人成了朋友,因为不用说话,他们沟通起来倒是没有了障碍。二代遗孤的小泽在日本活得也并不轻松。在这里,小泽只能从事着非常廉价的工作,一小时400日元的手工旗、柿子分工员、快餐店的零工。她很辛苦地工作,她有过男朋友,分手后的男朋友毫不客气地拿着口袋去她的宿舍收拾东西,连一张唱片也不放过。打工的地方,老板因为她时常请假,要解雇她,她却无法跟这些日本人解释缘由,她能说一口流利的日语,而她依然不能融进日本的文化。再下一代,如那对东北夫妻的孩子,生于日本,长于日本,不再会说中文。她长大后,不会记得前两代遗孤的苦难,不会记得中国。但是,他们能够真正融入本土文化吗?或者说,本土文化会真正接纳他们吗?他们象征着一个崭新的开始,又何尝不是一场遗忘的开始啊!这是一个非常严肃的主题:影片中的一代遗孤,他们不会说日文,只能从事底层工作,他们不惜代价在房顶上装上大锅(天线)只为收看中文台,在闲暇时的娱乐节目中,唱京剧《智取威虎山》;他、她、他们都依然是中国人,骨子里融进了中国的文化,这种文化属性跟血缘无关,将陪伴他们终生。正是出于这种文化的认同,他们和祖辈的故土,格格不入。不同的民族和不同的种族,其文化属性,是否能够认同与被认同,是一个想要跨越民族寻求不同人生的人一定要认真考虑的问题。陈丽华回奈良后血缘鉴定失败,没能找到亲生父母,几乎成了一个连身份都没有的人,一位好心律师帮助她确认了国籍身份。此后她沿用了这位律师的姓氏,取名“明子”,“明”字取自中国养母陈慧明。影片的故事基调是悲情的,细节的表达方式却是温情和细腻可爱的。不懂日文的奶奶来肉店买肉,通过“咩咩咩”“哞哞哞”“哼哼哼”等学动物叫的方式,和说日文的店员沟通“牛肉不要,羊肉没有”,这个口技现场,令人忍俊不禁,印象深刻。奶奶与退役警察坐在公园长椅上交换照片,一模一样的掏眼镜动作、一模一样的仔细欣赏神态、一模一样的竖拇指夸奖姿势,那段无声的交流十分温暖。并没有给出照片的特写,但我们明白,那是他们各自的女儿。在回去的路上,帮忙找人的退休老警察打来电话,告知陈丽华已经不在了。一雄默默地听,小泽无声地哭,奶奶闭着眼睛,好像睡着了,她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呢?奶奶随身带着一部那个年代的照相机,沿途很认真地拍照,当小泽想把胶卷取出时,却发现相机里是空的,根本没有胶卷。照片都白照了,奶奶却说没有白照,都在脑子里呢!白照,白找,奶奶是什么都明白的吧?聋哑的佛寺管理员撞响了钟,钟声宁静、悠扬。钟声响起,或许是说:我们都该镇定精神,清醒神志,重新面对生活了吧。陈丽华,或上村明子,一直到影片的最后,都没有出现。做个猜想:A、奶奶找到了丽华,母女抱头痛哭,互诉思念;B、奶奶知道了丽华的死讯,神情悲切,茫然看向窗外,夜空一片漆黑。怎样都不算太好的结局吧。所以影片结尾,导演选择悬置这个问题。结尾,长长的镜头中,三个人在夜晚的街道上默默地走着,谁也不说话,三个影子长长短短,远远近近。邓丽君的歌声轻轻地回荡:Good bye My love。三个不同的人,三种不一样的背景,却有着莫名的和谐。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吧,不需要太快知道任何答案,把问题交给未来,走着走着,天会亮的。片尾是邓丽君金曲《再见!我的爱》。这首歌,实在是和电影太贴切了,连灵魂都是互通的。“二湘空间”视频号开播了
云淡风轻:六零后理工女,现居深圳。退休后闲适散淡。喜爱美食美景读书兼瑜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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